新学年开始了,英国的大学都在举办各种迎新活动。上周四不仅是我们学校的新老生见面会,碰巧也是台湾"中华民国"的第102个国庆节。白天校园里有台湾同学们的各种庆祝活动,而晚上当我打开Facebook时,里面亦是热闹非凡。
故事源自我的办公室室友新发的一张照片。她也在布里斯托大学(University of Bristol)读博,同时还兼任本校台湾学生协会的会长。平时的她既热情友善又博学健谈,而这次却好像被什么事儿给激怒了——用图片下她自己的话说叫"战意高涨"。
原来是在下午的博士生交流会上,她又一次碰到初来乍到的中国留学生,对方劈头就问"Are you Chinese?"(你是中国人吗?)她立刻"反射性"地回了:"No, I'm Taiwanese."(不,我是台湾人。)她还强调当天她特意穿上了一件写有TAIWAN字样的纪念T恤。接下来小伙伴们的各种评论、吐槽数十条,诉说着各种"糗Q"和身处"敌营"(有发言者正在或曾经在中国大陆做实习或田野调查)的义愤。我本来很想介入其中,用自己三年前刚来英国时的亲身经历向他们解释:其实这些初来乍到的大陆留学生问另外一个亚洲模样的人是否是中国人,多半仅仅是一个友善的开场白而已——他们只是想暂时抛开自己蹩脚的中式英文(Chingish),然后换上亲切的母语和你们自由交谈,只是想认识新朋友,或向学长学姐咨询、请教而已;总而言之,绝无恶意,更和政治摊不上边——哎,你们大概真的想太多了。可是,在当时的情景下,我担心自己打出来的简体字会像锥刺一样激发出更浓的"战意",然后沦为众矢之的惨遭修理。此时选择沉默与思考似乎更为明智。
我本人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陆中国人,自幼生长的环境使我对祖国的热爱毋庸置疑。但另一方面,多年的人文教养使我更习惯于以中立的预设立场倾听各种不同甚至彼此攻讦的声音,同时政治科学与历史学的专业训练又迫使我对所有观点保持同等的戒心与普遍的怀疑。正是这种相对开放而理性的心态,使我和其他类似的中国留学生能够有幸结识不少台湾朋友。我不敢保证我们之间都有非常深的了解或交情,但至少单方面说,我们都非常乐意不带偏见地倾听他们的看法,平等而友好地交流。至于容易引发争执的敏感问题,大可默契地存而不论。
事实证明这种交流是极有裨益的:从他们那儿,我们了解到有关"千岛湖事件"的不同叙事,也听到了普通台湾青年对1999年9·21大地震和2003年SARS非典疫情中北京所作所为的愤懑和怨念。这种感性认知不仅让从事中国政治与国际关系研究的我受益匪浅,同时也拓展了我们的沟通平台。可即便如此,另一些令大陆学生尴尬、不悦甚至愤怒的人与事仍时时袭来,在此就不赘言了。
我在阅读照片下方的讨论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位台湾友人。用时下流行的网络话语来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控":喜欢就两岸时局发表长文,也因此在中国最受青年学生欢迎的社交媒体上成为一名拥有众多粉丝及论敌的"公知"、"红人"。在一篇转载率极高的长文中,他以一个台湾人的口吻向大陆年轻人解释,为什么台湾人现在不认同"中国"。文中有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台湾人民常常说,其实民进党的最佳助选员就是最反对民进党的中国共产党","台湾人来大陆,蓝的会变绿的,绿的会变成深绿"。前者是指中国政府咄咄逼人的对台政策(如96年飞弹危机、中国在各种国际组织上驱逐台湾代表等),导致台湾老百姓"反弹性"地支持对华强硬的民进党。后者则是说台湾人来大陆后,由于遭到种种不公正或"非国民"、"被防范"的待遇(如进入西藏必须和外国人一样申请入藏函,参观景点要支付比中国人更贵的门票,无中国身份证不能入住旅店等),而对"中国"产生疏离和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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